向著死亡的方向想被調(diào)教積極地活著

談及死亡時

廖瑋雯

本文選自《無須討好世界，且讓自己歡喜》

我們總是羞于談性，懼于談死。

但是，我們都是因性而來，而且自打出生之日算起，死亡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

任憑誰也無處可逃。

探討生死確實需要勇氣，恰巧我是壹個不乏勇氣的人，我羞于談性，但愿意談死。

這篇文章的起因在于我所熱愛的壹名演員，羅賓.威廉姆斯的自殺，在我心目中他是壹個睿智、溫情、有趣的人，或許是因為他在《死亡詩社》與《心靈捕手》之中塑造的導(dǎo)師角色過于暖心，讓我實在無法想象并且說服自己他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旅程。

然而，若是因為抑郁癥，那么壹切似乎又是說得過去的。如果抑郁癥未能得到很好的控制與治療的話，死亡可能就是最好的解脫。

我曾經(jīng)思考過壹個問題，倘若讓我到深山老林之中，精于養(yǎng)生，孤獨終老，即便可以活到200歲甚至250歲，我猜想我壹定也是萬萬不愿意的。

這里涉及到壹個生命的長度和寬度的問題，就我而言，寬度應(yīng)該是度過壹個有趣的人生，于我而言，置身于滾滾紅塵之中愛我所愛，就是有趣的源泉，所以，我更希望自己的生命在寬度上有所體現(xiàn)，而長度只是順其自然。

或許源于生物自身的求生本能，讓人類異常懼怕死亡，其實，人類真正害怕的應(yīng)該是獨自面對壹個全然未知的領(lǐng)域所帶來的無邊無際的虛無與孤獨。

這種感覺我曾經(jīng)有過，兒時和小伙伴玩耍的時候，我失足滑入湍急的小溪之中，回憶起來，當(dāng)時的我整個身體包括靈魂全部置身于周遭虛無的水中，我毫無水性，卻也沒有覺得嗆水難受，只是感覺自己懸浮在另壹個世界之中，世間原本的其他壹切人，事，情都與我無關(guān)，我只剩下壹個人，孤獨地漂浮在混沌里。

最后幸運的我摸到壹根被湍急的水流沖去泥土而伸入水中的大樹的樹根，我得以脫險，爬回岸上。

印象中當(dāng)時的我并沒有產(chǎn)生多大的恐懼感，反而覺得自己好像得以重回母體之中，自在漂浮，無所欲求，或許，這段經(jīng)歷是讓我之后不大害怕危險來臨的潛在原因。

我真正對死亡產(chǎn)生恐懼源于后來自己親眼所見的第壹具尸體，那是壹個同學(xué)的父親，通宵達旦打麻將感到身體不適到醫(yī)院掛瓶之后，突然死亡，看著壹具僵硬而毫無血色的尸體，凄切的哭聲，各種飽含意象的祭奠用品，壹種悲從中來的感覺油然而生，心里開始覺得有些恐懼，當(dāng)時自己小學(xué)貳年級，每天晚上晚自習(xí)放學(xué)之后回家總是會走過離醫(yī)院不遠(yuǎn)的路，恰巧壹天晚上父親壹個不靠譜的朋友借來的壹張vcd是壹張恐怖片，里面的壹個鬧鬼的鏡頭將小學(xué)的我瞬間嚇哭，兩者結(jié)合在壹起之后，每天晚上我途經(jīng)那條道路的時候，心中總是感到無比恐懼，生怕有奇怪的東西會莫名出現(xiàn)，將我?guī)ё?，直到有壹次，我的心里發(fā)出壹句吶喊，“有種搞死我??！”之后，突然覺得，至多搞死自己而已，如果死都不怕，那么還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所有的恐懼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后，每每遇見各種困境，這句話總是不斷從內(nèi)心深處浮現(xiàn)，“有種搞死我啊?！边@句話不具有任何挑釁的意味，只是在我的心中充滿了自我防御意味的滿懷治愈的力量，我似乎成了壹個刀槍不入的人。

然而，我并不確定，這是好還是壞。

畢竟不懼失去的人，可能也會不懂珍惜。

曾經(jīng)咨詢過壹個自殺未遂的朋友，他對于生命中難以度過的困厄總是試圖通過結(jié)束生命來加以解決，然而每次他總是幸運地被搶救了回來，不幸的是，他壹次又壹次陷入了新的苦痛之中，再次企圖通過自殺來擺脫痛苦。

如此往復(fù)多次，活不下去，死不得法。

人最大的痛苦便在于此，不能接受，無力改變，活得比死更加艱難。

直到他開始接受壹個絕望的自己，他說：都死過那么多回了，還有什么可怕和可看不開的。

然后他突然就變成了壹個至少看起來非常樂觀的人。

我的導(dǎo)師王小波先生說過，人的痛苦源自于對自己無能的憤怒。而真正的無能，就是既不愿接受，又不去改變，任由自己遭受無從改變的命運折磨。

如若希冀改變這壹切，得到真正的平和而坦然的心態(tài)，在且只在于接受，無論是接受生，還是接受死。

佛教徒的接受在于從內(nèi)心深處認(rèn)可諸事無常，諸漏皆苦，從而接納自己目前的所有情緒和狀態(tài)，也接納世事得失不定，緣起緣滅的變幻無常。

因為該來的都會來。

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提出“向死而生”，認(rèn)為人在真正明了了生與死的關(guān)系之后，便不會再恐懼在任何時候來臨的死亡。

因為人之必死，何況，誰也無法知曉死后世界的好壞，既然無法知曉，那么，“活著的時候好好活，該死的時候坦然去死”便是當(dāng)下活著的人可以具備的最好的心態(tài)。

我也曾經(jīng)絕望過，甚至閃過死的念頭，但是這個念頭總是被心底那句強大得可怕的“有種搞死我??！”給無情的掐滅了。

我只是想死，但是還是沒有被搞死，所以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到任何可以真正把我搞死的人和事。倘若真的遇到了，我想死之前我也會坦然地對命運說上壹句。

好吧，這次算你有種。

向死而生，說的是既然暫時沒死，那么就向著死亡的方向積極地活著。

反正我不確定死了之后我將遇見什么，那么，就將此刻能夠遇見和感受的美好和糟糕全都認(rèn)真而努力地去感受和經(jīng)歷壹遍。

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深愛的人，等到大限將至的時候，才不至于有遺憾，沒有遺憾，便能坦然地面對死亡的降臨。

我曾經(jīng)因為工作接觸過壹個60多歲的無期罪犯，不出意外的話，他將終身失去自由，死于監(jiān)獄，對我而言，他的處境讓我感到萬分絕望，幾乎連“有種搞死我啊”都沒有辦法讓我被完全說服，可是那個老頭活得挺自在的，他告訴我，死了也不曉得能不能抽上煙，現(xiàn)在每天還能抽上壹根，我也不急著去死，因為在死之前的每壹天，我都能好好地抽上壹根煙，這就夠了。

這是壹種如何充滿希望的絕望??！

所以，后來我也不再老提“有種搞死我啊”了，我覺得，既然活著，那就好好活著。

想到世間還有那么多美好而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和事。

單純想到漂亮的姑娘和肆川的火鍋。

我就根本舍不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