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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寒是發(fā)生了關系凜冽的酒

更新日期:2021-09-18 19:05:51  來源:www.dealzgarage235.com

導讀文/王磊我在藍靛廠住的時候,附近有軍營,很早很早就會有軍號響起,冬季天黑,恍惚會覺得每壹次響號都是在半夜,我也隨著那號聲起來,被父母推醒,凍得瑟瑟發(fā)抖。朦朧中的軍號聲,空氣中的煤味,就是我在十肆年前關于北京冬天最初的印象。之所以要這么早起床,是因為那時的體育課有壹千米跑,中考也會有這壹項。父親便陪我每天早起跑步,我常常睡眼...

文/王磊

我在藍靛廠住的時候,附近有軍營,很早很早就會有軍號響起,冬季天黑,恍惚會覺得每壹次響號都是在半夜,我也隨著那號聲起來,被父母推醒,凍得瑟瑟發(fā)抖。

朦朧中的軍號聲,空氣中的煤味,就是我在十肆年前關于北京冬天最初的印象。

之所以要這么早起床,是因為那時的體育課有壹千米跑,中考也會有這壹項。父親便陪我每天早起跑步,我常常睡眼惺忪地跑在藍靛廠荒涼的路上,壹路上總是被父親拍腦袋叫我快點。

那時候穿的是雙星跑鞋,英文名叫doublestar,我第壹次聽說doublestar的時候以為是nike之類的名牌,但反應翻譯過來才知道就是雙星。那時候男生都穿雙星吧,班上只有那么幾個總能穿名牌鞋的,上課的時候會把腳撐得很遠,褲腿也會擼得比旁人要高,他們那幾個的坐姿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當初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纯偰敲瘁酥?,現(xiàn)在想想大約就是那樣的原因。

在那些街燈投不到的路上,我和父親往往是只聽到彼此的喘息和腳步。很多年以后,我在那么多的黃昏陪著父親散步,都會記得當年的與父之路,想起那些年我的長跑總是滿分。

父親那時候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壓注在我身上了,他從縣國稅局辭職下海到北京做生意,帶著妻子和兒子,家里全部的現(xiàn)金給我交完贊助費就剩下壹千了。很多人問我們當初為何那么意氣,拋棄縣城的優(yōu)渥,北漂來受苦,父母會說,怕小孩將來考上好學校卻供不起,怕考到好學校我們也不認得門。再說到根上,父母會說,因為讀書少,沒多想。

所以,當我第壹次在北京上學數(shù)學考試才考了79分,父親在夜里得知后摔門而出,立在院子外面,抽煙望著遠方,氣得夾煙的手都在顫抖,那是我見過的父親關于我的最失望的背影。

父母是在我小學畢業(yè)時帶我來北京玩,玩了就沒回去。在天安門廣場,父親問壹個撿瓶子的人壹個月可以掙多少,那人說兩千。所以父親說,可以留下來,留下來撿破爛都能活。因為父親的工資當時才八百。

現(xiàn)在大家都往公務員里擠,雖然說那時是下海浪潮的尾聲,可父親當時以優(yōu)異的業(yè)績炒了公家的魷魚,還是震動鄉(xiāng)縣,以至于我們那個縣盛傳著謠言說我父親是到北京來販毒的,否則沒有任何邏輯可以解釋。

販毒什么的,聊供笑談吧,當初我們是連暖氣都燒不起,每天要砸冰出門的,晚上呵出的水蒸氣會把門死死封住,這個恐怕很少有人體驗過吧。第貳年更是窮得過年只剩兩百塊錢,連老家都回不去。

但那個時候,終究沒餓死不是。我母親說北京人傻,吃鴨子就吃皮,留下個那么多肉的大鴨架子就兩塊錢壹個,所以母親就買鴨架子給我吃,我不記得自己吃了多少,母親說那時候蹲在門口就能吃下壹整只,她看著特別開心,但也總后悔說那時候沒給我補好,害我個頭沒有長得像舅舅那么高。

母親還會買將死的泥鰍給我吃,她說泥鰍早上被販到菜場,顛簸得都會翻白肚子,看起來像死的,所以才賣壹塊錢壹斤,母親就把它們買回來,用涼水壹沖不壹會兒就都活了。

其實就是死魚又有什么關系,幾十年前菜場買魚,能有幾條是活的?去年看《女人肆十》,上面的母親買魚也是在等魚死,好像還趁賣家不注意使勁拍了那魚,要是這段子擱在相聲里聽會讓人大笑,我聽到也會哈哈大笑,但轉念就想到母親當初買將死的泥鰍。

母親買回泥鰍會把它們收拾好,曬到屋頂上。每次見著都可以買,曬干了就存在瓶子里慢慢吃。

有壹回母親穿拖鞋上屋頂,下來時滑到,大腳趾戳到鐵簸箕上,流了好多血。壹連有壹個月,我每幾天攙扶著母親到醫(yī)院去換敷藥,走過的那條肆季青路,也是我同父親跑步的那條路。

那條路現(xiàn)在完全繁華了起來,壹點當年的影子都找不到。當年那條路的樣子我也不記得,因為,要么是在黎明之處有看過,要么是挽著母親時經(jīng)過。挽著母親的時候,我的心都像她腳壹樣疼,哪里會注意到周圍,于是壹切關于那條路那個醫(yī)院的印象都集中在母親周圍的幾尺之內(nèi),其余的都早已模糊。

當年住過的小屋,我卻記得清清楚楚,記得電飯鍋里的鍋巴香,記得書桌被熱鍋燙過的油漆味,還有后窗飄來的廁所味道。

家里就兩張床,壹張桌,壹個電燈,壹口鍋,最高級的電器是我學英語不得不用的步步高復讀機,那也是我們?nèi)业膴蕵饭ぞ?,壹家人吃了飯總能圍著它唱歌錄音,父親有時候出差,兩叁月都不能回家,想他的時候我就抱著他的歌聲聽,有回半夜在外面的廁所里放,母親穿好大衣跑了出去,以為是丈夫回來了,卻發(fā)現(xiàn)我從廁所里出來抱著復讀機,她罵我神經(jīng)病。

還有次我踩翻了晾在電飯鍋里的開水,燙了壹腳的泡,哇哇地哭,母親抱著我壹個勁兒地哭,心肝寶貝地喊。那么大的北京,好像就這么壹對母子,母親哭喊著,“真對不起,對不起,好好的干嘛到北京受這份罪呢?要是在老家,哪里會這樣燙著腳了?!蹦堑故钦娴模覀冇秒婏堝佒箝_水,不就是為了省下壹個熱得快的錢么?

但憂患就是如此,會讓親愛的人抱得更緊,父親在日后與我的散步中曾對我說,那時他與母親的感情比新婚還要恩愛。有太多的夜晚,他們都會愁到失眠,但是可以相依為命。

可我畢竟是少年,對于當時的貧窮并沒有太多的感受,很多都是嘻笑過去了,比如我們沒有錢買第貳套校服,卻需要每天都穿它,沒辦法的時候就在鍋里炒衣服,校服洗過放到鍋里去炒干。我很擅長這種技藝,我可以告訴你如何不把衣服炒皺,如何不把拉鏈炒化。

后來還知道,原來不止是我壹個人炒衣服,我表弟被大舅、舅媽帶到上海打工的時候也被炒過衣服,當時大冬天的,弟弟掉到泥溝里,舅媽只好把弟弟脫得光光的,裹在被子里,壹整天都在洗衣服炒衣服。

去年大舅還專程到上海把他們當年租過的小房子拍下來,那樣的壹個窩棚,大舅卻看得深情脈脈,感慨萬千。

我小舅也闖過上海灘,竟睡了半年的水泥地,冬天真的就是蓋報紙。當初大舅跑到上海去看到小舅的時候,兩個人抱頭痛哭,可他們就是不回去,混不出個樣子就是不回去。

好在后來大家都富裕了。

前兩年,有壹部電視劇熱播,叫《溫州壹家人》,播出之時,很多店面都到點打烊,收看這部電視劇。

那是只有苦過拼過的人才知道的滋味。溫州人是富了,可有哪壹個不是從赤貧闖出來的?中國人富了,可有幾個人叁十年前手上有祖產(chǎn),有幾個可以號稱是世家?不都是從零崛起的。

但是真正的財富,也許不是后來的富有,而是當年的貧寒;不是后來的安樂,而是當年的憂患;不是那些小家子氣的冷暖自知,而是破釜沉舟的臥薪嘗膽、咽辛啖苦。

貧寒像凜冽的酒,喝過才敢提著虎拳,往世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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